却说孙绍宗出了王府,先是生出许多劫后余生的庆幸。

等行出一段距离,他便又人心不足蛇吞象的,埋怨起忠顺王太过小气,不肯让他把那‘胡马’牵回家去驯服。

好在自家还有一匹极品的‘南疆番马’可用,倒也不用太过艳羡那荒唐王爷。

行到半路,就见蒋玉菡率领着戏班上下人等,正乘着数辆马车迤逦而行——柳湘莲竟仍是掺和在里面。

“孙兄!”

远远的看到孙绍宗的身影,蒋玉菡便迫不及待的扬声问道:“王爷那边,可曾交代了些什么?!”

“这个……”

孙绍宗支吾着,直到离得近了,才小声提醒道:“那周长史奉命核查戏班上下的来历、人品,瞧他那摩拳擦掌的样子,蒋兄怕是要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才成。”

蒋玉菡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,也不顾柳湘莲和车夫就在身边,便咬牙切齿道:“不过是累他丢了些颜面,因何便要让家奴如此羞辱于我?!”

此时他可没有戏台上那等英气勃勃,只瞧那语气神态,完就是一个深闺怨妇,在抱怨男人的背信弃义。

其实忠顺王最生气的,还是蒋玉菡对自己的口谕抗命不遵。

不过这事儿孙绍宗也要担些责任,因此倒也不便提起,便只随口宽慰道:“王爷只是命人整顿戏班,却未曾惩处蒋兄,显然对你仍是信重非常,蒋兄只需踏踏实实服个软,这事儿也便过去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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蒋玉菡却仍是面沉似水,半晌才憋出一句:“我倒宁愿他把气撒在我一个人身上!”

说着,又拱手道:“孙兄,不管如何,蒋某都要多谢你仗义相助——此恩日后若有机会,我定当报答!”

这蒋玉菡平常也是个精明的,眼下却使起了小性子,也不知是持宠生娇,还是被感情蒙蔽了双眼。

“蒋兄言重了。”

眼见他并未将自己的劝解听进去,孙绍宗还了一礼之后,便也不再与他说些什么,而是把目光投向了柳湘莲,没好气的呵斥道:“蒋兄是奉王爷谕令回府,你却跟着去凑什么热闹?赶紧下来,跟我一起回望江楼!”

眼见柳湘莲一挺胸脯,似乎要分说些什么,孙绍宗立刻又补了一句:“莫非你不想知道,那尤三姐如今被安排在何处了?”

柳湘莲顿时泄了气,先与蒋玉菡依依惜别,又到后面牵了自己的坐骑,这才同孙绍宗并辔而行。

也不知走出了多远,柳湘莲忽然哀声叹气道:“蒋兄此番恐怕未必肯向王爷低头服软,却不知他这般强项令,到底能不能扛过这一劫。”

孙绍宗最近总怀疑这厮,是不是已经被掰弯了——不然原本挺豪爽的一个人,怎么会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了?

起初孙绍宗不想搭茬,可这小子翻来覆去又重复了两遍,词儿虽然也改了两套,核心内涵却仍是在担心蒋玉菡的安危。

孙绍宗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:“忠顺王的家务事,也是你一个区区秀才能惦记的?再说依我看,即便蒋玉菡不肯服软,王爷也未必舍得罚他,倒是因此迁怒别人的可能性更大些。”

说着,他便用马鞭在柳湘莲腿上轻轻抽了一记,郑重的叮咛道:“你最近记得少同他联系,免得被牵连进去,无辜吃了挂落!”

“哥哥!”

柳湘莲闻言却是把胸脯一拔,不服不忿的道:“这般有失朋友义气的行径,我柳湘莲如何能做?!”

“这也叫讲义气?你这分明就是自找没趣!”

孙绍宗呵斥了几声,见他仍旧不以为意,便又道:“算了,我也实在懒得理你,不过最近你可要好生把家里布置一下,再请人相看个合适的日子,否则只这空口白话的,怎好娶那尤三姐过门?”

这下柳湘莲倒是立刻便答应了,拍着胸脯保证,自己绝对会处理的妥妥当当。

孙绍宗这才稍稍放下心来——只要这厮忙着翻修房子,自然也便没空去招惹那蒋玉菡了。

说话间,前面眼见便到了望江楼,却忽见一人骑着高头大马横冲直撞了过来,离着还有老远,便扯着嗓子嚷了起来:“二哥、柳兄弟,我这正要去王府找你们呢,想不到刚出门就撞见了!”

说着,催马迎了上来,大着嗓门道:“二哥,昨儿你托我打听那事儿,已经有眉目了,还真就是……”

眼见他就要把那官场隐秘,在这大街之上宣扬出来,孙绍宗忙拦住了他的话头,悄声道:“这里不是说话所在,有什么等到了望江楼再说!”

薛大脑袋这才住了嘴,跟着孙绍宗和柳湘莲一起到了望江楼里。

因不想当着贾赦的面,议论与贾雨村有关的事情,故而孙绍宗特地另选了一间包房说话——也幸亏今儿的戏取消了,否则想找个空包间还真不容易。

等在包间里落座之后,薛蟠便迫不及待的道:“二哥,我今儿一早便去岳父大人哪里探问消息,好说歹说的废了无数唾沫,总算是给你问出来了!”

“听我那老泰山说,最迟到了秋后,那姓韩的老东西就要外放布政使了,至于这府尹到底是谁来接任,如今却还无从得知。”

韩安邦终于是要调走了!

更准确的说,是终于要被贬职了!

布政使虽也是三品,论权柄甚至还要远超顺天府府尹,但这年头京官调任地方,普遍都是要升上一级半级,才不算是遭了贬斥。

尤其顺天府府尹,身上还兼着六部侍郎的虚衔韩安邦兼的是工部侍郎,而六部侍郎下放到地方,惯例可都是要出任一省巡抚的!

看来当初刘崇善那反戈一击,到底还是见了效果。

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,眼下最要紧的,还是谁会继任这府尹的位置。

如果是在以前,贾雨村未必有这个资历,但自从利税有方,得了皇帝的亲口嘉奖之后,他的身价也跟着上涨了不少,如今倒也勉强能当得起府尹一职了。

这恐怕也是贾雨村近日,会突然向孙绍宗示好的原因。

作为府衙三老爷,孙绍宗虽然未必能左右府尹的人选,更不可能越级升任府尹,但若是要想拖贾雨村的后腿儿,倒也并非什么难事——那刘崇善便是前车之鉴。

“二哥。”

薛蟠见孙绍宗沉吟不语,便唯恐天下不乱的撺掇道:“你不是与贾雨村那老小子闹掰了么?这府尹的位置可万不能让他得了去,否则日后他还不得天天给你穿小鞋儿?”

“不如咱们和宝兄弟里应外合,想个主意阴他一回!最好连这小子也哄到外地去,到时候这顺天府还不是二哥您说了算?”

“可别!”

孙绍宗忙摆手道:“你们可千万别乱来,他要是那么好对付的人,还用的着你们来算计?怕是早让韩府尹搓成面团了!”

“咱不是有宝兄弟当内应么……”

“行了、行了,这事儿你们就甭管了。”

孙绍宗忙按住了薛蟠的话头,说实在的,如果真能把贾雨村赶走,他肯定毫不犹豫就动手了——可贾雨村那老狐狸岂是好像与的?

尤其看他近日来的表现,显然早就知道韩安邦不日便将调任地方,此时若说他没有提防之心,孙绍宗是决计不信的。

若是贸然行动,最后却又功败垂成,或者使贾雨村没能如愿升官,却未能将他赶走的话,可就和贾雨村结下死仇了!

眼下两人虽然也是面和心不和,到底还留着三分余地,真要是不死不休的折腾起来,孙绍宗可未必能讨的了便宜——毕竟除了刑名司被他经营铁桶一般,其余的部门大多都在贾雨村的掌控之中。

左右自己也没可能突然跃居三品,贸然掺和此事实在是得不偿失,还是先静观其变吧。

这般想着,孙绍宗自然不会理会薛蟠的怂恿,只好生交代他莫要胡乱行事,便匆匆赶到了原本的包厢之中。

进门之后,却见里面除了贾赦之外,竟又多了一大票的武夫,多是便宜大哥在巡防营里的同僚,甚至连徐守业、冯薪、卢剑星、沈炼等人也都在其中。

“二郎。”

“孙年兄。”

“大人。”

“孙大人。”

眼见孙绍宗从外面进来,十几个人便七嘴八舌的上前见礼,依照关系远近、身份高低,那称呼又各有不同,只把孙绍宗弄的手忙脚乱。

好半晌才算是应付完了,他忍不住奇道:“诸位怎得都在此地?莫非也是来看戏的?”

一个姓刘的参将,大咧咧道:“二郎这回却是猜错了,其实我们这些人都是接了消息,来恭贺你家大哥升任指挥使的!”

又有一个姓吴的参将,闷声道:“只可惜老孙是调到神机营任指挥使,以后就不能再和咱们在一个锅里抡马勺了。”

调任神机营的军令,终于是到了!

孙绍宗心下也算是松了一口气,这许久都没个消息,他还担心便宜大哥又被忠顺王个忽悠了呢。

这时便听孙绍祖不乐意的嚷道:“老吴,你这话就特娘的见外了!怎么,莫非我去了神机营,就不能到你家蹭吃蹭喝了?!”

众人听得哄堂大笑,那吴参将更是指着孙绍祖笑骂道:“今儿是升官的日子,你不说大摆宴席招待咱们,倒惦记着去我家里吃白食,这特娘真是越来越会算计了!”

孙绍祖自然不是个吝啬的,当即便喊来店家,订了足足四十几道硬菜。

又让孙绍宗将冯紫英、薛蟠、柳湘莲等人,也都一并请了来,热热闹闹的直折腾到申正下午四点左右,这才算是酒酣人散。

却说送走了众人,便宜大哥又在孙绍宗的搀扶下,大着舌头一步三晃的上了马车。

等到车帘刚一垂落,便宜大哥那浑浊的双目,立刻便绽放出夺人的神采来,伸手攥住孙绍宗的手腕,啧啧叹道:“二郎当日果然猜的没错,这神机营真是要阔绰起来了!”

说着,又故作神秘的问道:“你可知今儿神机营,一共委了几个指挥使?”

孙绍宗疑惑道:“不是只有一人出缺么?难道另外一个指挥使,也被别人顶替了?”

“不是顶替,是增设!”

孙绍祖伸出四根手指,夸张的道:“从今往后,神机营里便是前后左右四个指挥使了,这可是四营一卫里的独一份,连虎贲营都被比下去了!”

虽说指挥使多了一倍,这神机营的兵马数量,未必也会跟着多上一倍,但这份特殊的待遇,却无疑宣示了朝廷对新式火器重视程度。

看来大周朝已经准备好要提前四百年,进入热兵器称雄的时代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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